“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”,这本是封建王朝的铁律,可也有皇帝要杀人,将案子发给全国人民来讨论的。且容我说古,看官不妨“倾耳一听可也”。
雍正朝的“吕留良案”,缘起于湖南衡阳的一位村夫子曾静。曾静一心想反清复明,听说岳飞有位后代名为岳钟琪,时任川陕总督,掌握枪杆子,于是修书一封,打发学生张熙送至岳处,鼓动岳司令造反。岂料被岳司令出卖,反倒将张熙捉起送至朝廷,雍正顺藤摸瓜,摸到了曾静这个策动人。
《雍正王朝》中的雍正帝
雍正派人拘讯曾静,曾静对策反事实供认不讳,并招供他在应试靖州时,读到吕留良所评点时文中有论“夷夏之防”等话语,便专程去吕家访求书籍。那时吕留良早已去世,其子毅中将父亲的遗书毫无保留地献出,他的造反思想是从吕留良书里来的。雍正处理了曾静后,对宠臣田文镜说:“遇此种怪物(指吕留良),不得不有一番出奇料理,倾耳一听可也。”
吕留良
雍正“料理”吕留良之奇,不奇在剖棺锉尸。他将吕案整理成“红头文件”下发各地,尤其是“知识分子”群体讨论——皇朝思想最活跃的群体多是些秀才,将他们思想统一起来了,全国人民的思想也就基本统一了。这真是千古未有之奇,百代皆行始皇之制,皇帝何曾让天下士子来参政议政?何曾将一个案子交给天下士子来发表意见?孟夫子说过,“国人皆曰可杀,然后察之,见可杀也,然后杀之”,那便是“大公至正”。案有疑难来问士,纵使是杀人惨痛事,士子心里也格外明白。雍正确是先前定了调。雍正在下发的文书中谓吕留良“著逆书,立逆说,丧心病狂,肆无忌惮”,“朕思吕留良之罪,从前谕旨甚明,在天理国法万无可宽”,众士子怎敢忤逆圣意?但全国上下众口一词皆曰可杀,也让雍正不安——他说不行,一定要容许有不同意见,没有反对票的“民主”不能算“民主”:“天下之广,读书人之多,或者千万人中,尚有其人谓吕留良之罪,不至于极者。朕慎重刑罚,诛奸锄叛,必合于人心之大公。”但到处的反馈声音只有一个:不锉尸吕留良,不对吕留良斩草除根,全国人民都不答应。雍正听了这汇报很不满意,于是再下令听取意见。
齐周华
结果还真有一个人站了出来。此人名为齐周华,浙江天台人。他写了《独抒己见奏稿》,奏曰:吕留良已死,锉尸未免多此一举;吕留良的思想“阐扬圣道,既精且详”不该禁毁,云云。意见传到天台学监处,学监处哪敢再继续上报?于是只能对他好言相劝,不料这个齐周华却是“一根筋”,干脆直奔刑部搞“民主发言”,刑部拿这事不好办,便找了个岔子,说他违反程序,又将这个“烫手山芋”打回浙江去;浙江拿他“切不烂、煮不熟”——他有圣旨护身呢,皇上有旨意容许发表不同意见的,于是想了个办法,将这厮关到牢里。这厮尚不死心,在狱中听说浙闽总督郝玉麟视察台州,叫长子击鼓鸣冤。郝总督拿着不好办,奏报雍正怎样处置,雍正下了口令(文件上并无批字):“著将齐周华永远监禁”——谁有舌头伸出?要试试雍正牙齿的锋利吗?士子们的民主意见是:要斩草除根,国人皆欲杀;雍正却“心有不忍”,宽大为怀,该杀的还是要杀,不过不全杀:“吕留良、吕葆中俱著戮尸枭示,吕毅中著改斩立决,其孙辈俱应即正典刑,朕以人数众多,心有不忍,著从宽免死,发遣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。”三百年前雍正这番料理吕留良,算是“出奇”的一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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